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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《请回答1988》,可能也是你的
日期:2021/3/12 16:36:22 人气:1869



1

 

八十年代中期,我出生在一个北方小镇。

 

出生后就一直住在我爸单位分的一处小院里。当时北方家庭生火起灶主要靠煤,基本上每家都有一个专门储煤的房子,本地爱称煤为炭,故名炭房,没条件的人家就把炭直接堆在院子里,怕雪,会苫上一块塑料布。

 

每年凛冬将至,各家各户都要提前储备数吨,堆满炭房,才能安然过冬。

 

冬日生火,可自生,也可出门借火种,借火种更省事。深冬雪夜,久出未归,推门进屋,直吐寒烟,赶紧收拾火剪、铁簸箕,出门借火。

 

邻居大门没锁,几步便到正屋前,主人笑脸出来,不必开口,看手中器具便知来意,挥手请到屋内,火剪做客他炉,不敢造次,夹小不夹大,顷刻告谢出来,铁簸箕已成风火轮。回家置于炉内,静待。翻开《故事会》,几个故事下来,火势轰人。

 

炭配火炉,可取暖、烧水、做饭、烤馒头片,无所不能。大部分人家有炕无床,一炕通铺可睡数人,比床实在。炕有两种,火炕和非火炕。

 

火炕甚妙,暖腚暖心,一般与灶台相连,这样便可分享炉灶余热,不必单独烧炕。火炕邻近灶口的位置就叫炕头,一般留给长辈宾客。

 

火炉火炕,万般好处,唯有一险,炭烟致命。后半夜的冬天,才叫冬天,通体上冻,无火难度。睡前必须压一块大炭到炉中,才能扛完漫长冬夜。

 

但冬夜漫长,炭灰久积烟筒,稍不走运就会通流不畅,毒烟借缝游散,随风入夜,杀人无声。命大者伏地而出,命衰者一睡永眠。

 

活下来的街坊邻居共处一巷,一票小孩儿常年奔于巷中,奔成发小儿。每到饭点儿,各家各妈倚门而站,手扶锈铁大门咆哮:「二蛋,吃饭。」

 

二蛋可怜,回家没吃几口,就会被母上派去给隔壁王姨送一碗刚出锅的素馅饺子尝尝鲜,回来时,手里必多一份王姨刚腌好的解腻油黄瓜。赶上旺季,二蛋一中午得换四五家。

 

那时社会上没那么多人贩子,小孩儿是各家放放心心的免费劳动力,除了换饭,各家小孩儿还承担着全家一年四季油盐酱醋的采购工作。

 

打酱油是为了做饭,但大多数时候,北方人家还是以不怎么用酱油的面食为主,顿顿面条,不在少数。周末改善,我妈会做猪肉焖面,油不敢敞开放,但还是吃得满嘴窜油。做一次,就不会少做,中午吃猪肉焖面,晚上吃中午剩下的焖面,肉早没了。

 

那时国破山河在,大家都没钱,平时吃不上什么好东西,但凡吃一回,一定要让人知道。

 

有一次,我爸带回一批小鲫鱼,鱼一进门,我就开始盘算今天要如何装逼。我妈过大油把鱼炸了,那是我第一次吃炸鱼,一口下去,如梦如幻,心里没忘,太好吃了,必须让你们都知道。

 

于是,我拿起碗,夹了一条,端出大门,在门口席地而吃,吃得很慢。那天很丧,我慢速吃鱼,每根刺嘬两遍,吃了三条,没路过一个熟人,把我气的。

 

吃到后来鱼凉刺硬,我才醒悟,老子要为自己吃鱼,不能再为你们活,扭身回屋,配上米饭,浇汁蘸汤,又下两条,心满意足。

 

鲫鱼不常有,土豆天天见。土豆是北方人民的好朋友,在光景好的人家,土豆可以炒牛肉、烩猪肉、炖鸡肉,在寻常人家更是万能,万物可配土豆,土豆不负万物。

 

2

 

家家户户,无豆不欢,土豆地位之高,无法想象,人们甚至专门为土豆修了窖。有院儿的人家,基本都有一个土豆窖,专门用来储存土豆,有时萝卜也能沾光,进窖小住。

 

窖一般都很深,动辄两人高,窖口封闭,有一道窖门,窖内没灯,照明全靠窖门大敞的光漫反射,下窖工作一般天然承包给男性户主,户主不在,便由长子代劳。

 

我自幼下窖,探窖经验丰富。下窖前,需先换一身最不心疼的旧衣裳,沿壁下底,安全落地后发出信号,呼唤母上投掷口袋。

 

窖内弱光,家里有条件的,会带一把手电,高科技作业。我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只有一根蜡烛,点燃放于僻静处。

 

还有些时候没带蜡烛,就全凭胆色去摸,摸到长芽土豆心下一惊,已算上签,怕的是摸到各路喜阴小动物,活的还好,起码摸一下就跑,我一直担心并期待摸出死耗子,可惜一直没摸到。

 

动物里边我最熟的是鸡。说是城镇居民,但往上数二十年,都在种地务农,刚刚完成农转非,所以虽然进了城,但还是惦记着自给自足,院儿大的,会开出地来,种点柿子,架点黄瓜,码一排葱。

 

院儿小的,像我们家,种不了菜,就直接搭一个铁网鸡笼,最多的时候,养了十几只鸡,母鸡居多,主要就是为了吃鸡蛋。公鸡不行,太操蛋,早上五点打鸣,人神共愤。那时想吃鸡蛋异常方便,只需开笼探窝,伸手取蛋,现下现吃,保质保鲜。

 

鸡蛋做法多,可煮、可煎、可炒、可荷包。我最爱的,是煮方便面,上边横卧一个荷包蛋。不过这个待遇不常有,算病号餐。那会儿图便宜,家里买的方便面都是散装的,没有包装,箱子里直接放着几十个裸面。

 

鸡蛋虽可再生,但也不能放开管饱。偶尔母鸡状态不佳,也会断档缺货。本来定好晚上炒鸡蛋,谁曾想,伸手摸蛋,摸来摸去,只有一颗,只好作罢,临时改成蛋汤。

 

因荷包蛋而期待生病,生病好处多,可吃蛋,还可告假幼儿园,一举多得。我不爱上幼儿园,最大的原因是撞衫。原因不明,我五岁时就非常在意撞衫这件事,那是一九九一年,街上裁缝铺比服装店多,想买成衣只能去百货大楼和自由市场,选择有限,所以撞衫几率非常高。

 

撞得最惨烈那次,我差点断气。那天我身穿新买的套头棉袄,前边是一个通联兜,双手可以私会见面,我很喜欢,爱这个款。

 

刚进幼儿园大门,我就发现一个缺逼孩子和我撞衫了,一模一样,抬头一看,是我们班同学。我掉头就走,我妈上来揪我,我死命挣脱,老师跑上来帮忙拦我,我放声哭,她们放声问我为什么哭,我一句话没说,我觉得,撞衫之惨,她们不懂。我越哭越烈,几近窒息。

 

幼儿园总是伤我。有一次,老师挨个儿问大家同一个问题,「你家住在哪儿」。轮到我时,老师问得已经嘴麻了:「马小东,你家住在哪儿啊?」我答得简明扼要:「厕所旁边。」意料之中,全场猪叫。

 

我家确实住在厕所旁边。听起来有点倒霉,但其实好的不能再好,不是紧挨着,离院墙还有十几米,空气质量不受影响。九十年代初的北方小镇,没几个人见过抽水马桶,如厕问题,全靠搪瓷尿盆解决,人多的家庭直接用桶。

 

每天一早,是个景观,全镇人民,一起出门倒尿盆。可尿盆再好,初衷也是为了救夜急,白天,还是公厕来得畅快。全巷上百户人,就这一个公厕。有人住在巷口,尿一泡得走上半天。再有尿频者,一天时间不够上厕所。

 

当然,九十年代初的北方小镇,天黑之后,全城皆厕。仅靠每家后墙写的那句「毛驴在此大小便」是防不住的,后来有人发狠写下「此处大小便死全家」,情况稍有好转,北方人民还是很重视家庭的。

 

上公厕有一个好处,不会无聊,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项目。广大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就要数「夏日数蛆」和「冬日踹冰」了。

 

三伏盛夏,午后蹲在公厕,细数脚下可爱白蛆,一只,两只,三只,静观蠕动,妙趣四溢。数九寒冬,迈进公厕,只见坑内座座冰柱拔地而起,一脚踹断,好不痛快。

 

3

 

那时娱乐活动贫乏,大家只能见缝找乐。小孩儿总盼着有人串门,经常盼来要饭的,有的会打快板,有的什么也不会,只管开口要钱,倒也好打发,要的不多,一毛就走。

 

爆米花是唯一一个万众期待,老少皆宜的大型表演。每次等到爆米花大爷降临,全巷人民就算是提前把年过了,扶老携幼,举碗顶盆,装满大米玉米,各类谷物,自带白糖,排队听响。

 

大爷笼一丛火,架起炮弹铁炉,一手掌舵转炉,一手鼓风助力,左右开弓,俯瞰众生。群众们早已自发集结,板凳一坐,瓜子一嗑,有的人对爆米花无爱,但就是喜欢这个氛围,愿意凑个热闹。家家都要爆,有时一爆就爆到了晚上。

 

夜色千里,整条巷子都供着那一丛炉火。等到炉温成熟,大爷卸下铁器,单脚踩死,砰,一声巨响,任凭你塞烂双耳也无法躲过,瞬间浓烟弥漫,谷香袭人,众人一拥而上,眉开眼笑,胜似过年。

 

孤巷生活终归单调,还是要去远方。远方不远,就是奶奶家和姥姥家,奶奶在鞋厂上班,我小时候穿鞋没花过钱,姥姥缝纫机使得好,常年为我的旧衣服续命。

 

好歹叫个远方,当然不能走着去,我坐的最多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,我妈带我,我骑在后座,那是我的终生阴影。

 

恐惧之源是那次去姥姥家,街上车少,我妈骑得飞快,将至之际,惨剧上演,我的左脚,不慎被绞进后轱辘,那是一只还在上幼儿园的脚,我疼得直叫,我妈回头看我,脚下没停,又往前冲了一段儿。凭感觉说,我当时觉得那只脚已成肉酱,少说转了十几圈,没想到,下车一看,脚的大致形状居然还在。

 

自那以后,我坐自行车后座都会把双腿抬高,尽量高,很累,但是,安心。

 

危险无处不在。每年正月前一个月,镇上最长的一条街就会变成烟花爆竹一条街,全城炮商在此扎堆,摊位手拉手,夹道码出两条长龙,站在中段,不见首尾。

 

我一生看过很多焰火表演,最震撼的一次,就是在那条街看的。那天,我和弟弟带着两块钱去扫货,挑来挑去还是觉得火树银花性价比最高,别的都不合算,正选着,就听见前方有人在放鞭炮,不时还夹杂几个二踢脚,当空爆炸。

 

几分钟内,炮声越来越密,越来越杂,小蜜蜂、窜天猴悉数登场,还惊动了礼花弹。眼前的摊主,有的忙着找苫布,有的直接推车离场,消息传来,前边一个二逼给买主当街试炮,火星飞窜,交叉引燃,一家连一家,越引越多,如火烧赤壁,抽身不得。

 

没过多久,演出达到高潮,炮火连天,震耳欲聋,场面堪比百团大战,整条街像在欢庆开国大典,对于我和我弟弟这种平时放鞭炮都要把线拆了,一个一个放的选手,面对此景,已经无法准确表达情感。消防车到时,大典已近尾声。

 

那个年代,过年是件大事,需准备万全,不得草率。过年要穿新衣,我十岁前的过年衣服基本都是在裁缝铺做的,量体裁衣。挺好的,省得撞衫。

 

对小孩儿来说,过年就是为了过年货。姥姥每年都会提前准备海量年货,腊月就开始忙,最难忘的是炸麻花,一定要吃现炸的。刚出锅的麻花,通体娇酥,一口下去,有弹性,但不粘牙,连吃三根可解千愁。

 

年关将近,还要进行一轮浩荡清扫。洗万物,扫世间。家里的布,尽过水涤,全屋各处,不见尘土。都干净了,就该贴对联了。早年间没有透明胶,贴对联前需先熬一大锅浆糊,然后双人配合,一人刷浆,一人贴对。

 

过年如过关,每一关都不能虚。终于,扎扎实实熬到大年三十这一天。二踢脚起得比鸡早,小孩儿放鞭炮,男人打麻将,女人围成一圈儿包饺子。从早到晚,各处洋溢着无头无绪,发自肺腑的热闹。到了晚上,饺子就酒,酒就春晚。

 

十二点一到,全家出门接神,全镇人民把之前没舍得放的所有镇宅重炮一口气全放了。满天满地的焰火,宛若爆炸星河。最后,全家人一起回屋挤通铺大炕,越挤越亲。一觉醒来就是大年初一,有人发钱,有人收钱,各得其乐,彼此两全。

 

整个正月,大家都沉浸在一种抽离世外的氛围中。那时,大部分人都是发自内心地热爱过年这件事,溢于言表,基本上是元宵刚过,就开始期待下一个年了。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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